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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刀风呼呼吹的土路大街上,赵睦眯起眼把于掌柜赠送的画打开看,旁边探头过来的吴子裳噗嗤笑出声,于掌柜所送竟是副多子多孙图,满画穿着兜兜的胖娃娃一个赛一个喜庆。
“老于这人可真有趣嗷。”吴子裳戳戳画上一个笑起来有酒窝的胖娃娃,促狭道:“你回家把这画挂墙上,早日愿望成真。”
“吴子裳,”赵睦卷起画,居高临下看她,如此近距离下感觉这丫头似乎又长高些许:“你怎会在这里?你一个人?”
吴子裳抬眼看赵睦,似是随意,又似在认真打量面前人,语焉不详道:“久别重逢,不请我喝一杯?”
她来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鸿蒙北岩这边的盈衝居商号,被当地横跨公私两道的商家势力排挤打压得快要经营不下去,二三百号伙计指靠着盈衝居过活,她这个大东家怎能不来衝锋陷阵。
“休要转移话题。”不知因由的赵睦回视过来,温和脸庞上神情活泛起来,似沉睡了一个冬的雪狐狸在春日渐渐苏醒。
“你数数日子,我们几年没见了?”吴子裳故意唱反调。
赵睦还沉浸在意料之外的重逢喜悦中,整个人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,生怕伸手一摸发现眼前人是自己内心深处幻生出来的魔障,失了几分素日沉稳,脱口而出:“半年前才见过,哪能有多久?且说此刻你不在离推……”
怎么半年前才见过?自是因为有人趁年节偷偷南下,净做了些叫人说不出口的事,几乎每年过年时都会南下离推,练就得晕船症状都克服不少。
天上飘雪粒子了,大米粒那样大小,质地坚硬,裹在风里打到人脸上,煞疼,赵睦住了口,神色复杂地看吴子裳,须臾,嘴抿起露出单侧梨窝,有几分少年般的倔强。
“就知道那是你,”吴子裳灿然笑起来,重新把风衣兜帽戴上,遮住不停泛酸的眼眶,暂不对赵睦之言有所深究,尾音轻颤:“找个地方坐坐罢?你应该有许多话想同我说。”
半个时辰后,街道上某家不起眼的饭馆小閤子里,大盘子大碗的四菜一汤摆满桌,吴子裳坐对面示意道:“瞅你,瘦到脸颊凹进去,不好看了。”
鸿蒙这边民风彪悍而豪爽,人也大气,一份大肘子直接用盆装,量抵得上汴都瞻楼三四隻冰糖肘,大海碗盛的米饭多到堆起来,直接是南方一张席面的米饭量,黑土地上养育出这帮彪悍豪横的鸿蒙民,横是真横,大方也是真大方。
赵睦低下头扒拉口米,发现这米嚼着味香而甘甜,比此前在公门客栈里吃过的都要好吃,锲而不舍问对面:“怎出现在此地……你那大夫朋友呢?”
吴子裳抿嘴笑,眸光闪烁:“我来这里是因为需要来这里,至于我那大夫朋友,她自然是她做她的事咯。”
“……”这是跟谁学的兜圈说废话德性?赵睦食中二指并起来,指腹用力点点桌面引来吴子裳注意力,欲言,话到嘴边却又止住。
隻觉得以前那套相处模式不适合现在,现在,吴子裳已是个二十来岁的成年人了。
“你想说什么,”吴子裳没放过赵睦脸上任何细微表情,她感觉赵睦这几年没怎么变,她仍能一眼看穿这人平静面容下掩藏的任何想法,洋洋自得哼哼:“该不会又准备训我?赵长源,我都多大了,多少要点面子嗷,你不能再像以前说训就训了。”
这句话也没啥好笑,偏偏能给赵睦逗乐,乐得梨窝深深,捡起筷眉开眼笑敷衍她:“呼索这样多菜,吃不完今个不准走。”
“必须滴,”吴子裳端起碗,用大快朵颐之势拿出细嚼慢咽之姿,重复低喃:“吃不完不准走……”
可鸿蒙菜一份真的好多嗷。
来此地后赵睦多少有些水土不服症状,表征在肠胃,油腻辛辣不敢用,一碗米饭配素菜下肚便已饱到半口水喝不进去,坐对面看吴子裳慢条斯理往嘴里送米。
结果给赵睦看得忍不住笑,揶揄着问她:“原竟不知,你这米都是按粒吃。”
“嗯呐,”吴子裳不急不缓,显出几分优雅和高贵:“粒粒皆辛苦嘛。”
赵睦还在笑,嘴角不知觉咧着,嘴边梨窝深深:“在离推待好好,跨越几千里跑鸿蒙来做甚?”
吴子裳停下用饭眯起眼看过来,狐疑神色毫不遮掩:“你好像对我出现在这里很有意见。”
“北岩不时会有敌袭,犬戎、廉奴金、鄂克耳敦等部落成年到头对鸿蒙虎视眈眈,你不该来这里。”
“可这里也是旧茶马道东大门呀,往来商贸多,有钱赚,”吴子裳道:“再者说,做生意本来就天南地北跑,有风险不可避免,你说的那些我都清楚,可身为东家,手底下数百余北岩伙计指靠着我养家糊口,我岂能因一时困难就畏缩不前。”
“还要再往前?”赵睦听出吴子裳话外之音,黑沉目光扫过来,脸上笑意不知何时已敛,变回平日温醇模样,语重心长的心思出口来隻成了劝言:“北岩再往前是雾宿河,河对岸是雪原,那里是游牧部落统治地区,你去那边做甚?”
这些年来,吴子裳只有和赵睦说话是非常省心省力,因为无论她说什么没说什么,赵睦都能懂她,不由轻快道:“做生意呗,不然还能做甚,去和亲?”
“……”赵睦感觉吴子裳说话越来越噎人,带刺一样,忍了忍,道:“且先莫招惹北岩本地现有秩序和‘规矩’,待我们赴秦国归,北岩这边的天也就该晴朗了。”